草稿 原创西幻小说 天国与人间 001【艾德利安】千面岛和天上来客
后来，人们问他：那一天的早晨，当他的家乡“千面岛”被天使毁灭时，他心里究竟有多愤怒——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。艾德摇了摇头。他说他那时并不生气，那天下午，他和家人钓鱼去了。
这里是千面岛，是海洋和群岛的世界。一座座城邦散落在比天空更蓝的广袤海面之中，它们依托海下的山脉而建，规模各异，城堡沧桑斑驳，巨大的支柱残缺着留下些历史的痕迹，在斜阳的照耀下显得衰颓。
“安卡”是其中最大的城邦，也是安卡帝国的首都。它经历了无数民族的战争，它也是这些战争的起因。它是“美”在人间的具体形态，是古老和文明的象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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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现在，它和安卡帝国一样，在外族的入侵下支离破碎，但群星之外，还有一个仍然强大如往昔的天安卡帝国。他们的战士总有一日会来到这片故土，拯救他们受难的同胞。
以前，每当船只远远经过安卡城邦，艾德的母亲总会给他讲一遍这些历史和未来。
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？”七岁的艾德利安扶在甲板的栏杆上，指着那座耸立在小岛上的三角形城市。
母亲没有回话，坐在椅子上望得出了神。
“回去？别他妈说梦话了，小鬼。”父亲正靠在桅杆上拉网，听到这话后朝海里吐了口痰，“要我说多少次，城里早被那帮雪人后裔占领了，还他妈回去！你就祈祷我们在这儿碰不到龙人海盗吧！”
艾德很不喜欢这个胡子拉碴，两眼又宽又浑的中年男人，不管他和母亲做什么，他都不高兴。“可是母亲说过……”
“你妈是个神经病，不仅腿残疾了，脑子也是残疾。”父亲振臂一拉，网被铺开了。
艾德是在这艘船上出生的。
他从没见过那座庞大的安卡城，所以当母亲抚摸着他的头，细致地向他描绘那些壮丽的城市奇观、梦一样的夜景和勤劳善良的人们时，他总没什么实感。
说到底，他连“城市”这个概念都没太搞明白。
他的记忆里，在海上颠簸的时间比踏上陆地的时间更久，而且他很不喜欢那种踩在泥土上的质感——一点儿也不晃，让人难受得很。
父亲大概每个月会停在一座小岛附近，买卖些东西，和村里的人聊聊事情。“村子”这个概念对艾德来说不难理解，他觉得那只不过是生活在陆地上的一家人，和他们的不同仅仅是艾德一家生活在海上。可是“城市”这个名字太难懂了，艾德怎么也想不明白，几十户人家是怎么一起生活在一片小小的土地上的。
比如，他们要是对彼此的收获不一样感到不满，那该怎么办？有一次，艾德和他的哥哥“捕鸟人”艾萨克为了一条枪鱼就大打出手，最后还是父亲发火，把他俩都揍了一顿事情才平息。
就算是一家人里，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闹矛盾，居然会有几十户人家住在一起的地方？艾德光是想想就害怕得不行。
听说儿子这么想后，母亲躺在稻草堆上，微笑着抚摸怀中的他的头发。
“人们之间的矛盾最终都会消失的，艾德。”母亲把腮帮子轻轻靠在艾德的头顶，和他一起数着夜空中的星星。“即使是对那些伤害你的人，那些说出恶语的人，我们也可以用善意包容他们，因为仇恨永无止境，却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连走路都没法完成的母亲，却一直这么坚强和温柔，艾德一直觉得，母亲就像神灵一样强大。
那是在她发疯之前。
母亲发疯之后，曾经还能勉强忍受的父亲彻底抛弃了她，把她和他俩之间唯一的儿子——也就是艾德利安从船室扔到了甲板。于是他和母亲天天睡在坚硬的木板上，用本就单薄的麻衣度过难以入睡的寒冷夜晚。
从那时起，母亲除了沉睡，就是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，偶尔路过那座神秘而伟大的安卡城，母亲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它。
他们再也没有一起数过星星了。
于是每天晚上，艾德成了那个讲述安卡帝国历史和远在群星之外的天国的人，因为他不想弄丢母亲的这一点记忆。
艾德回过神来，沉着脸转过头去，不想看到这个辱骂他母亲的男人。
船舱里跑出来一个笑嘻嘻的高个儿男子，他叫“傻子”，是跟着艾德一家逃出安卡城的舵手之一。
“眼睛睁开了。”傻子一出来便说，看到因为用力而满脸通红的主人后，兴奋地转来转去，好像想要帮忙。
“那就把嘴闭上。”父亲回答。这时，艾德突然明白了傻子在说什么。
他指着安卡城的天上，那颗纺锤形的、被一根根串起来的铁环缠绕的奇怪巨物。那是“天使”。据说，在艾德利安出生之前，它便悬浮在那里，不论天气如何变化，太阳是否露出，它都一动不动，甚至连大祭司们都对它无能为力。
那近乎神迹，而且是自然产生的，并非人为或神职人员参与的神迹。“天使”就像是上帝的眼睛，平静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。
就连无所不知的母亲也说不清楚，究竟是天堂教先出现，还是“天使”先出现。
在艾德看来，这比母亲口中“群星之外的国度”“天国安卡”还要不可思议。
“天使”睁开了，就像真的眼睛一样。
霎时间，母亲仿佛受了什么刺激，疯狂地抓起自己的头发。她惊叫着向前扑去，好像要抓住什么，可她无法动弹的双腿让她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。
“疯婆子，你又干什么！”父亲勃然大怒，迈着大踏步走了过来，好像要准备教训她一顿。艾德本能地扑在母亲身上，哇哇大哭着不让父亲碰她。
这时，海上的波浪突然一反常态，猛烈地上下摇晃，仿佛要将他们摔下船去。父亲没有站稳，在木板上滚了几圈，破口大骂。
“都他妈出来！一群吃干饭的……”他大喊道，招呼儿子们和其他舵手归位。他好不容易扶上船舵，船头却失了衡，浮在半空中，又猛地扎向海面，破开一阵溅血似的浪花。
波浪足有十米高，且仍然起伏不定，已经有好几个舵手被卷入海中，艾德死死抓住昏迷不醒的母亲，抢先一步躲进了船室，这才躲过一劫。
狂风大作，空气似乎都在震动，艾德感觉自己呼吸变得困难，可又是一瞬间，他居然感到一阵极大的欢愉和幸福。
也正是这时候，海浪又在顷刻间平息了。
推开反扣上的木窗，艾德看到了。
完全张开的“天使”之中漆黑一片，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叫，一只比整个安卡城邦还巨大的章鱼尸体开始下落。
下落。
下落……
那一天，安卡城邦周围直达十公里的海域，都被染成了红色。
